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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世界的角落

——记一次失败的跨女营救行动

2024 年 9 月 1 日,梅莉在宇佐见等人的帮助下,成功再次逃离,并开始了新的生活。

2022 年 8 月,我校一 MtF(跨性别女性)失联。9 月开学后,我校 MtF 社群发现受援助者(下称梅莉)未返回学校,确认了失踪状态。社群展开了对此事的调查,一无所获。我的男友(下称“星尘”)亦得知此事。当时基本隔离于跨性别社团的我对此不知情。

2023 年 5 月 22 日,著名跨性别者可橙因声称其将他人送往扭转机构而风评坠毁。此时梅莉获得了使用计算机的权限,并在推特上对此事进行了一系列发言,星尘收到了这条推文的推送,并向我陈述了推主此前的失踪事件。我得知后,通过推特与推主取得了联系,确认其为梅莉,并得知了她极其糟糕的状况:

  • 2022 年 8 月被家长以癌症为由骗回家,随后一直被软禁在家
  • 家长以抑郁为由为她办理休学,并强制她完成了休学手续
  • 家长没收了所有激素替代治疗药物,她留了一年的长发被剃成平头
  • 家长强迫她服用据称有“壮阳”效果的中药
  • 家长与当地警方有关系,期间梅莉两次逃跑均被抓回
  • 家长没收了她的所有电子产品,注销或强行接管了她墙内所有社交平台(微博、微信、QQ 等)账号,她失去所有信息渠道,直到 2023 年 5 月初才重新获准使用电脑
  • 在剥夺信息来源的基础上,家长向她传播了大量假消息,包括但不限于:
    • 你那个所谓的女友(下称宇佐见)是人贩子,早就丢下你不管了(事实是,宇佐见在得知梅莉失踪后即办理休学,全力搜索与尝试援救梅莉)
    • 学校有学生讨厌你,家长把你举报到了学校,学校本来要开除你,经过我们求情才保留学籍,条件是你要答应不在学校女装和留长发(事实是,我校有较为发达的跨性别女性社群,有不少于 10 个跨性别女性在校内学习、生活,亦有易装者长期穿着女装。校方的态度总体而言是“只要没惹麻烦就放任自流”)
  • 母亲辞去全职工作,代之以兼职,一个月中有半个月在软禁地实施监视,剩下的时间软禁地也至少有一人监视
  • 软禁地的门锁被改造,以确保从内部打开也需要钥匙
  • 暴力伤害、持刀威胁、工具破门若干,房间门完全关不上
  • 她的水平原本可以在校科协讲课,被软禁后只要父母一说话就会浑身瘫软失能

这样的行径在中国自然算不上非法监禁和虐待,肯定也不属于故意伤害。

得知这些情况后,我出现了一定的躯体化症状,连续两天睡不着觉,并且决定施以援手。我迅速联系上宇佐见,在 Discord(由于长期未登录,梅莉的 Telegram 账号已被自动删除)上建立了群组“拯救 xyn 梅莉”,开始讨论逃脱事宜。

梅莉的专业只剩最后一届,并且专业特殊,无法转专业。家长被迫让她复学,但要求陪读。梅莉失去在校内进行 transition 的希望,并决定在必要时放弃学历。我们于是确定了“在开学后带梅莉离开学校,与宇佐见一起前往避难处”的计划,此时是 5 月底。

与此同时,我大病一场,大约是终于感染了己亥冠病罢。此后有 3 个月的时间,我们试图计划应急逃脱方案,即:梅莉的精神状态过于恶劣,以至于无法等到开学再逃脱时,将她从软禁地解救出来的方案。但我们没能想到足够好的办法。我们就这样在等待中来到了 8 月底——开学的日子。期间,我在我学校所在的城市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,并租了一套房。

我的男友星尘经过挣扎后决定拒绝参与行动,并对我说“我不再友跨了。” “那么,能接受顺女了吗?” “我不友跨只是立场改变,可我还是爱你啊”。 此时是 8 月 26 日,我对他说,“等我料理完眼前的事再收拾你”。

8 月 28 日,周一。我在学校见到了梅莉。我觉得我这次见她时形象不太好,因为我一直抱着她手臂喵喵叫,还啃了她几口。尽管我对她当前的外貌有预期,她也给我打过预防针,但见到以后还是觉得惨不忍睹。家长和睾酮一起,把她辛苦一年多的成果尽数摧毁,我当即掏出醋酸环丙孕酮与雌二醇片给她服用,据她说,她的解离状态在几个小时内迅速好转。

8 月 29 日晚,一同参与行动的朋友(下称因幡)抵达。30 日,我办理了一张新的电话卡,预备给梅莉使用。

9 月 1 日,周五,预定的行动日期。我和因幡在 6:00 起床、6:30 出发、7:20 到达学校。因幡在校门外看管行李,我则进入学校、赶往约定地点。前一晚我在手腕上划了点伤口,好让疼痛提醒我保持冷静与果断。

在约定的地点,我见到了梅莉,说:“走吧。” “走吧。” “骑电动车吗?” “骑吧。”

我们便各自扫了一辆共享助力车。直到出校门为止,我们的对话只有这四句,我也没再抱着她的手臂学猫叫。

这时是 7 时 30 分,大一的学生们正在军训,他们刚刚集结完毕,列队向集合地点行进。除了他们以外,上早课的学生和进行考研复习的学生们也已经离开了宿舍,在路上三三两两地走着。另一些学生或许沉浸在梦乡中,又或许无梦地睡眠。我休学以前也是他们的一份子,梅莉被家长软禁以前也是如此。而现在,我们的助力车正逆着人群,向校门的方向疾驰。

40 分,我们走出校门与因幡会合,开始打车。50 分,我们坐上车,将学校的一切抛在后头。梅莉在车上叹了好几口气,因幡把书包里的鲨鱼抱枕拿出来让梅莉抱着。

路上有几段堵车,所幸堵得不长。我们在预定时间到达机场,并乘机前往重庆。梅莉进入微信,申请临时乘机证明。安检时有人脸 + 身份证核验,在得知梅莉用的是临时乘机证明后,工作人员要求她去另一个窗口,因幡陪她一起去了,我们在登机口会合。

飞机上,梅莉拔下了电话卡,并把手机关机。飞机着陆后,我把事先准备的备用机递给她,说道:“生日快乐。” “呃……今天其实不是我生日。” “会是的。”

基于此前梅莉两次失败的脱逃,我们怀疑梅莉的家长对她有基于她的手机卡 / 手机号 / 外卖记录的类恶俗定位能力,并且如果家长成功以失踪 / 绑架为由使公安机关立案,他们将拥有基于治安摄像头网络、通过人脸 / 步态等特征的识别与跟踪能力。由此我们确定了两个方向,它们既在一些方面结合,又在一些方面相冲突:

  • 反追踪,具体措施为换衣服、换口罩、戴兜帽、穿宽大外套、不使用自己的手机和手机号等。
  • 阻止警方立案,具体措施为时刻与家长 / 学校保持联系,并确保警方可以随时联系到梅莉本人。此外,亦准备在重庆报案非法拘禁,以免家长恶人先告状。

最终,我们决定偏重后者、兼顾前者。宇佐见提供兜帽、梅莉自带新口罩、因幡把自己的宽大外套给了梅莉。

我们并没有直飞成都,而是在重庆落地,因为购票记录可能被梅莉的父母追踪。我们原本的计划是,通过火车前往遂宁、内江或资阳,再从那里打出租车前往避难地。不过,在高铁站,我们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:坏消息是,当天前往附近遂宁、内江和资阳的火车票均已售罄;好消息是,高铁站里到处都是可以前往重庆的黑车司机。宇佐见和梅莉、我和因幡分成两组从高铁站出发。(本来计划一组黑车直达、一组沿用旧方案,后来发现实在没票了)

然而在此过程中,由于梅莉的精神状态实在糟糕,为了避免她 PTSD 发作,我们暂缓了在重庆报案非法拘禁的计划,这成了一个祸根。

宇佐见一行比我们先到 2 小时。我和因幡到达避难地以后,先找了个商店,买了瓶医用酒精。我说因幡拿着那瓶酒精的样子很像举着燃烧瓶,因幡向我歪头、吐舌头,做了个鬼脸。宇佐见先和我们约了一个地点见面,再带我们前往避难所。到达以后,我对避难所的主人十分惊讶。

购买的医用酒精、避难所里的卫生纸,以及我携带的戊酸雌二醇针剂和注射器在避难所里派上了用场:到达以后,我们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为梅莉皮下注射戊酸雌二醇。因幡的注射操作十分熟练。

家长的反应令我极为震惊:此前非法拘禁和虐待一年之久,这时却突然像是跪下来哀求,他们口口声声地说“跨性别的事情我们之前还没好好谈过,你回来和我们好好谈好不好”。此前对梅莉实施长期监禁和虐待,而在梅莉脱逃后,却不假思索地开始欺骗,这突破了我对家长下限的认知。稍微蠢一点的家长,第一反应都该是愤怒。二位家长可谓又坏又聪明。此前家长以癌症为由将梅莉骗回家时,包括梅莉在内的每一个人都信了家长的鬼话。

这天晚上,梅莉睡了几个月以来第一场安稳觉。第二天,我便和因幡分别回了南京和杭州。临走前,我让梅莉把她原来的手机给我,我负责与她父母中继联系。但梅莉说因幡早就向她要了过来。我找因幡要,因幡冲我做鬼脸:“等你手术了再说”。

此后一个月间,梅莉持续通过 rustdesk 远控手机与家长和辅导员联系,直到 9 月 25 日。

到南京以后,我才知道,因为我要求星尘别吵着我,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烦着因幡。我对星尘一方面说“不再友跨”,一方面却毫无节制地占用社群宝贵注意力资源的行为感到极其愤怒,并拟了一封两千字的分手书。9 月 8 日,我们和平分手。

9 月 25 日,来自南京、杭州(可能还有嘉兴)的警方,共计 15 人以上,乘着两辆警车,加上一辆无线电测向车,包围了因幡的住所,并随后将她抓捕。

  • 抓捕团队包括 2x 喷涂特勤队字样的面包车和 1x 疑似有无线测向设备的厢货(?) 警员阵仗很大(15 人以上),分 2-3 组搜查房间,装备有警务通和小型测向机(比预期之中要灵敏)、催泪喷雾和 2 盾 1 叉。部分警员着装口音不像本地警察。抓捕流程坚决迅速,铐住后不允许触碰私人物品,行动准备充足。带头开门的是两个片警,素质奇差。
  • 因幡是已完成性别重置手术和身份变更、以女性身份生活的跨性别者。上述两位片警却以旧证旧名加以羞辱。具体表现为反复问“你叫什么名字”,因幡无论答现用名还是旧名,他们都会又笑又叫:“不是!”
  • 7 或 8 次审讯。主要参与者有:
    • 浙江刑警 x2(年龄 30+/40+,怀疑来自嘉兴)
    • 南京方面 x2(60+/50+)
    • 杭州本地干警(共 3-4 人,含参与抓捕和搜身的两人)
  • 南京方面派出的警察法治意识薄弱、惯于威压,素质奇差。完全站在父母一方,甚至说出“公序良俗应当和法律等同地位”“派出所既是谈法律也是谈人性的地方”这种谬论。
  • 被采集的生物信息包括:声纹 / 十指高精度指纹 / 掌纹 / 虹膜。
  • 被调查的背景资料包括:曾用名 / 户籍所在地 / 姓名修改记录。

因幡在被捕前销毁了所有数据,并在为期 12 小时的审讯过程中守口如瓶,警方未从她处获得任何信息。

这让我(还有因幡的伙伴们)非常惊慌,因为我们怀疑家长进行了某种刑事性质的立案(推测为绑架)。随后,我在欠缺充分考虑的情况下,要求成都的宇佐见和梅莉在 9 月 26 日前往重庆报案非法拘禁。我草拟了如下声明,并要求梅莉打印、签字和盖手印:

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 xxx(指纹盖在名字上),身份证号 xxx(盖指纹),父亲 xxx,母亲 xxx(记得他们身份证号更好)。我在此声明:我因不满父母对我的非法拘禁和虐待,不愿意与他们一起生活。在 9 月 1 日从****大学出逃。这次出逃是出于我的自由意志,没有受任何人胁迫。与其他任何人的接触,均是出于求助的目的。父母可能会为了重新监禁我而不择手段,夸大其辞甚至捏造不实信息反复报假警。与父母见面会导致我的人身自由和生命健康权受到直接的威胁。我希望父母能立刻停止骚扰和颠倒黑白的行径。 声明人:xxx(指纹记得盖在字上) (落款日期就写写字条当天)

此处的昏着是,未把宇佐见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写上,否则我们可以此成立梅莉对宇佐见的委托。我原本有考虑,但又怕写上之后反而构成某种形式的绑架证据:梅莉可能会在派出所内受诱导而作出对我们不利的回答。(因为担心家长对参与援救者的迫害)

重庆北站派出所民警看到梅莉的脸就直接问“你是 xxx 吗?”重庆离长三角上千公里,而重庆民警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当事人,显然父母已经把事情搞得很大。

在重庆北站派出所,梅莉和宇佐见完成笔录,期间我方人员青山到达。宇佐见和梅莉错判了形势,认为可以和南京警方见面,我也有些犹豫,直到 21:06 才决定要求梅莉迅速撤离。此后她们又耽搁了约 20 分钟,才决定让宇佐见留下、青山和梅莉离开派出所。然而这时已经晚了,南京警方 5 分钟后就抵达了派出所,没跑多远的青山和梅莉迅速被使用物理手段带回。辅导员、学校保卫处的两个老师,以及学校所在区的分局副队长也在此后抵达了现场。从这时开始,梅莉事实上已经处在南京警方的控制下。

在南京警方的“谈判”下,梅莉和宇佐见竟被说服前往南京办理休学手续,以让警方结案 / 撤案。而我知道我校(也是梅莉的学校)休学手续只需要在线上办理,结案也不需要南京方面把人带回(正常的警方巴不得早点结案),从而其中极可能有诈。我在语音频道里大吼大叫,但此时已是 9 月 27 日 2 时以后,疲惫不堪、信息过载的三人没有对我做任何回应。事实证明,“前往南京”是最糟糕的一个决定,让我方完全丧失了对此事的主动权。此后梅莉被送回家长手里已是板上钉钉。

9 月 27 日 9 时,梅莉被南京警方带回南京盘城派出所,南京警方允许青山和宇佐见购买其它航班。13 时许,梅莉被警方带入派出所,宇佐见亦在派出所做了一些笔录。梅莉与我们最后的联系发生在 14 时 52 分,此时并无异常。

我方人员一直在派出所大厅等候,但在 17:30 下班后,大厅内警员便不断对我方人员实施驱逐。21:00,一个名为常欣妍的警员强硬地驱逐了我方人员,并嘱咐门卫“不能放人进去”,我们于是在派出所大门口等。此前已经进行过侦查,派出所只有一个门。我方人员因此放松了警惕。

9 月 28 日 01:00,派出所内有个警员走了出来与我方人员攀谈,把派出所大门的我方人员引开,此时我警惕地冲向派出所大门,看向派出所门口,派出所门口横停一车,发现有疑似梅莉的人影被两人带入车内。我让所有人员赶紧过来,被那位警员说“你这个人还挺警觉的”。汽车开动,直冲出门口,到了需要我们避让的程度。

01:30,距梅莉进入派出所已过去 12 小时。我方坚持进入派出所,但被坚决阻拦。此后拨打派出所电话,电话最早称“她已经不在我们派出所了,被家长带回去了”,随后我们追问,电话改口称“对不起,我没有权限告知你们此事”。与此同时,此前和我们保持着密切联系的梅莉的辅导员立马玩起了失踪。我们于是知道,自己已经彻底失败。

09:00,稍作休整后,我前往学校保卫处。报出名字后,校方立即派出我休学前归属的辅导员与我纠缠。保卫处及辅导员持续称“完全不知道你说的情况”“只知道这个同学家长之前给她报了失踪”(那怎么立的刑事案件?)。尽管一直坚持,但我始终未能见到梅莉的辅导员姚小芹,而我的辅导员始终以“可能她在休假”为由搪塞。(后来发现,姚小芹事实上一直在班群活跃)我不停地哀求道:“我不是来救人的,你们如果把人给家长了我束手无策,我也知道你们 95% 的可能性会这么干,我只是来排除那 5%!”

我的辅导员陪我侃了一会儿大山,认真倾听了我的烦恼,但未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。我绝望了,离开了学校。这时是 2023 年 9 月 28 日 14:00。

半年过去了,2024 年 3 月 5 日,梅莉终于通过我的博客评论区与我们再次取得了联系。我们很快得知,她已被父母退学,并继续软禁在家。

2024 年 9 月 1 日,梅莉在宇佐见等人的帮助下,成功再次逃离,并开始了新的生活。

除“梅莉”“姚小芹”“常欣妍”外,文中人名均为化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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